三秋

开心呢
开心在我心里呢

【联合产粮活动|澜巍】花豹沈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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澜巍及衍生产粮活动:

澜巍及衍生写手联合产粮活动|第二弹|第十二发




Chapter1


赵云澜与花豹沈巍的第一眼缘分,是在外祖母家的柴房里开始里的。


彼时,他是个初出茅庐的小摄影师,虽是专业的,但没积攒太多经验,从芝加哥艺术学院人像摄影专业毕业的六年时间里,他见识了很多圈里业内的风起云涌与浮浮沉沉,他不是不追求名利,也不是不希望早日功成名就,拍摄的新闻照片投稿过几次POYI年度图片奖和哈苏大师赛,都如石沉大海般没了讯息。痛定思痛之后,他觉得自己似乎并不适合人像摄影这个光鲜的名利场,最终,抱负无门的他听从了大学导师的建议,转投了野生动物摄影领域。


野生动物摄影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刚开始兴起,竞争自然没有新闻摄影如此激烈,有两个国际性奖项刚刚设立,领域内很多地方都还是空白,这使得转行过来的赵云澜踌躇满志的准备摩拳擦掌大展拳脚一番,誓要在几年之内拍出一个轰动业内的片子来证明自己的价值。


起先,他为了选材去了澳大利亚,袋鼠和鸵鸟已经被本土的摄影师拍滥了,不是最佳题材,拍考拉没有挑战性,性子温吞行动迟缓拍摄容易,很难在业界博得眼球,拍黑曼巴蛇很刺激,但他又没这个胆子,万一被咬上一口,没干出成就还早夭了得不偿失。正在人生艰难选择的岔路口,他接到了外祖母邀请前往南非的亲情电话,这时,他在澳洲恰恰蹉跎了一年的时光。 


赵云澜的外祖母与舅舅一家是二十年前移民过去的华裔,那时期中国国内经济形势不乐观,南非除了尚未散尽的淘金热,其他地方也还算是待开发的净土一片,赵云澜与外祖母关系又一向亲厚,连供外孙出国留学选专业的主意也是外祖母说服的女儿和女婿。


从开普敦下了飞机,赵云澜按舅舅电话里留给他的地址又换了几趟车,辗转来到了离隆多洛兹自然保护区最近的一个僻静小镇上,镇上的居民对亚裔人都很友好,几句简单的交流之后,指给了他舅舅一家的门牌号。


木质别墅的小院里,外祖母从早晨就在企盼外孙的到来,赵云澜摘了沉重的旅行包,对老人行了晚辈礼,又和在座的长辈们和表兄弟行了贴面礼,问过好之后相互叙了旧,一家人都到小院里的餐桌前落座,米黄色桌布上摆满了家里自制的奶馅饼和干肉条、煎卡鲁羊羔肉,香肠、咖喱鸡,还有小镇上用玉米、高粱发酵酿成的Umqombothi啤酒,土制办法酿制的,口感却很好。


亲情混着酒精让每个人都喝的微醺,老人拉着外孙的手,聊起了这几年的工作情况和将来的打算,赵云澜都一一坦诚的回答了。时间慢慢到了午夜,小院里的风也渐凉,外祖母和舅妈给赵云澜亲手收拾的阁楼已经铺好了床。


入睡前,帮忙收拾餐盘的赵云澜看到舅舅端着餐桌上喝剩的一盘羊奶往后院走去,他以为舅舅家养了大型犬,就跟过去替舅舅提了灯。


后院的柴房里很安静,两人推了门进去,赵云澜才在柴油灯的昏光里,见到了这个让他深感意外,又改变了他下半生的小家伙。


这是一只花豹的omega幼崽,眼睛里的刚出生的蓝膜还覆着,它颤颤巍巍的在一块牛皮毡子上蹒跚着学走路,看上去也刚出生两周,两个庞然大物进来的动静惊的它弓起后背,胎毛一根根都竖起来。


“哈~哈~”小东西其实还视物不清,但嘴里已经会发出防御的奶声了,但它立刻又被自己发出的本能声音吓到了,干脆吓得瑟缩到柴堆角落退无可退的地方,尽力把自己缩成一小团,不停的抖。


赵云澜以前都是在画册或者电视节目里才见过这种漂亮而凶猛的动物,对于花豹他知之甚少,印象里应该是非洲草原上除了狮子以外的二霸主,眼前这幕和他一贯认知里对花豹矫健敏捷的印象简直天壤之别,这让他觉得好笑又好奇,蹲下把一盘羊奶推到幼豹的身前,伸手去摸奶豹的头顶。


比一只成年猫咪还要小一圈的奶豹从没受到过这种“礼遇”,被摸到头顶的那一刻它惊跳了起来,跌落在餐盘当中,兜头淋了一身的羊奶,它一边用没什么威慑力的“哈哈”声自我安慰着,一边用爪子慌乱的刨着旁边的干柴,想挖缝躲起来。


出了柴房,赵云澜从舅舅口中得知,这只奶豹是十日前他在保护区的边缘灌木丛里捡回来的。


花豹这种动物一胎最多两只,从咬破胎膜那一刻,花豹妈妈就会知道幼豹的属性,若一胎只产了一只,那无论A仔还是O仔,花豹妈妈都会抚育到它们可以独自猎食为止,若是两只幼崽都是ALPHA,豹妈妈会比较辛苦,不但要抚育两只,而且要防止两只A崽之间厮杀,让两只都得以保全,最残忍的是幼崽中一只ALPHA一只OMEGA,豹妈妈会毫不犹豫的抛弃掉O崽,把它们叼到领地之外的地方自生自灭,和其他野生动物一样,花豹的世界弱肉强食,豹妈妈本性的抉择总是聪明而残酷。


偏偏这只OMEGA幼崽又是幸运的,赵云澜舅舅的工作是这片广渺国家公园的区片巡护员之一,十几年来在野生动物出没的领地碰到过不少被抛弃致死的OMEGA幼崽,虽心疼但也无奈,这只幼豹是他遇到的唯一还幸存的,想是被丢还没超过一昼夜,这位好心的亚裔男子将幼豹裹在牛仔口袋中带回家,用羊奶养到了今日颤巍巍能走路的样子。


 


隔日下午,赵云澜再端着奶盘去柴房的时候,意外的发现它对自己的敌意已经消减了很多,虽然还是不敢上前来进食,但已不像前日似的畏生,这次白日里,赵云澜终于看真切了这个漂亮的小家伙,一身柔软的灰白色胎毛像天鹅绒一般,湿润的浅粉色鼻头,圆溜溜的眼睛因为还覆着一层蓝膜而显得没有焦距,小巧的肉片一样的耳朵机灵竖着,比家猫显得厚实圆润,尾巴要粗大一些,却因为害怕一直耷拉着。


在羊奶的喂养下,奶豹的外表一天一个样子成长着,待第四五天赵云澜再去看它时,它眼睛里的蓝膜已经褪掉,露出了斯里兰卡猫眼石一样的眼睛,认识的拍摄野生动物的前辈都教他不要与猛兽眼神相对,哪怕是一瞬间也不行,可赵云澜想起别人叮嘱过他这句话的时候,都已经能一边欣赏着奶豹宝石样的眼睛一边轻挠它的下巴了。


一个多月的时间里,赵云澜用舅舅家的老式相机拍下了很多这只奶豹的黑白照,以及表兄弟们和它嬉闹的照片,他们带着它帮隔壁独居的玛蒂尔夫人牧羊,甚至带着它去镇上的酒铺买啤酒花,直到赵云澜发现这小家伙开始对干肉条的味道表现出极大的兴趣,他才突然意识到,断奶后随之而来的就是它无法掩饰的兽性了。


这晚他在阁楼上看着墙角有些落灰的行李袋,里边有他倾注了多半积蓄才弄到手的那台日立Z31A摄像机,那是绝对专业的,甚至有些欠发达国家的地方电视台都未必够这样的配置,赵云澜打开防水的摄影包,用丝绒布把它一寸寸的擦过,不知怎的他突然冒出来一个想法,既然上帝安排他在这个时间遇上这只奶豹,是不是可以也让它来成就自己的一番事业,毕竟拍摄野生花豹这个题材的纪录片,在世界范围内几大著名电视台都极为凤毛麟角。


第二天他向长辈说出了他的想法,舅舅开始是反对的,这只花豹本来就是一只OMEGA豹,加上出生之后就被人类圈养了将近两个月,没接触过自然的残酷,它性情温顺又不凶狠好斗,贸然放归山林怕是命不长久,但家庭饲养也不是办法,舅舅一家本想把它择日捐给开普敦动物园做只观赏豹,也算能保它一生安稳无忧,可他忘了这个外甥从小就是家里最倔的,终于在赵云澜使出他鬼见愁般软磨硬泡的功夫之后,舅舅只能向这个外甥妥协了。


得到恩准的赵云澜开始忙着给幼豹放归自然做最后的准备,他去了趟东兰德,在黑人贸易市场里买了辆二手越野吉普和帐篷睡袋探照灯等野外需要用的物品。回来之后,他借用了镇上牧羊人的剪耳刀,细细用酒精消过毒,奶豹看他过来,放下一贯高冷的矜持相,欣喜的在他身侧蹭,他安抚了一会儿这只大号猫咪,持起剪刀咬牙在它的左耳上剪掉了一个三角豁口。


奶豹凄厉的叫了一声,赵云澜将它的头摁在自己怀里,边抚摸边给它洒了层消炎药粉,奶豹委屈地一口叼住了赵云澜小半个手掌,却没有用力咬下去。


做完了最后的标识工作,赵云澜抱着它上了吉普车,他校准指南针,在高低不平又荒草丛生的灌木丛里向东南方向行驶了大概不到一个小时,找到了有些许水源又便于藏身的岩石附近。赵云澜给车熄了火,把后备厢里切好的一整只羊肺和一罐牛奶递到小家伙鼻子下,小家伙因为环境变化而显得惴惴不安,但在主人的安抚下,它还是吃掉了一半。


他思索了一会儿,给小家伙取了个华裔的名字,虽然他读书的时候也有自己的英文名,但他觉得那并不亲络,给它延续生命的外婆一家姓沈,这小家伙来自群山,又将归属群山,赵云澜管他叫‘巍’。


他坐在枯草上看着小家伙进的最后一餐,分别的一刻快到了,他内心有些许不忍,只能靠描画着未来由沈巍提供给他的素材站在国际艾美奖的纪录片大赏的颁奖台上的理想来填补内心那一丝失落。沈巍犹如一个在真空温室里长大的孩子依赖父母一般依赖着他,他不知道这样是对还是错,对沈巍来说是幸还是劫。


他拍了拍沈巍的小屁股,想把它推远一点,沈巍一双灰色的眼瞳不解地看着他,大概以为赵云澜和自己在开玩笑,它干脆后腿一曲,端正的坐在了赵云澜腿边。


赵云澜早料到没这么容易,他只得爬回到吉普车里,开始给后排座位铺毯子,沈巍想纵身跃上来,却被赵云澜狠心关了车门,沈巍呆愣着一时在车外不知所措。


赵云澜裹着毯子睡了一会儿,醒来的时候居然已经黑透了,他摸出强光手电向外照了照,沈巍还是之前的姿势坐卧在他的车门旁边,低矮灌木中掠过的风让它的两只圆耳朵不停的转动,似乎在戒备着敌人。一只跳兔从灌木丛中蹿了出来,把它吓得够呛,它死守住车门,呲着小小的尖牙发出哈哈声,但野兔并没有理它,三两下就又溜回灌木丛深处了。


赵云澜拿出杜松子酒,就着面包和肉干填饱了肚子,之后他闲来无事就在车内观察着沈巍,这一晚上,它碰到了三只兔子和两只獾,吓跑了几只土拨鼠,遇见疣猪的时候它也很害怕,一边哆嗦着压低身子一边发出恐吓声,却没有钻到车下或是逃走,它戒备着赵云澜钻进去的车门,一步也不肯退。


傻瓜,我又不会被谁吃了。赵云澜心疼又好笑,只能裹着毯子又躺了下去。


这一晚沈巍高度紧张又累的够呛,黎明时分它坚持不住了才枕着前爪在地上卧了一会儿,眼睛却没有闭上,它发出小声呜咽的声音,不解又委屈。


一人一豹就这样耗了两天一夜,当赵云澜再醒过来的时候,车窗外终于不见了沈巍的踪迹,或许它对赵云澜的冷漠十分不解,或许它认清了即将分离的事实,总之,它就按赵云澜希望的那样,回归到了它出生的那片灌木丛。


马上三十岁的赵云澜自然不是幼年时代向往森林童话的孩童,他深知那里表面静逸,实则是个修罗场,丛林深处每天都上演着自然界残酷的弱肉强食,比如狮子和鬣狗的爱好就是杀死其他种族的幼崽,即使不是为了捕猎进食,而只是为了消除异族对森林资源的竞争。他特意选了一片浓密的灌木丛,周围布满状似洞穴的岩石,他希望这个相对安全的地带能为沈巍野外技能训练提供相对安全的环境。


虽然事情在按赵云澜预想的进行着,但他心里还是有些掩不住的失落,他启动了车子驶回了镇上,这段时间要离沈巍远远的,好让这只花豹尽早熟悉野外生存的要领。


 


Chapter2


怀揣着隐隐的担忧,赵云澜在外婆家度过了百无聊赖的一个月,这天的一早他便拎了器材前往了放归沈巍的地方,他利落的架好那台日立,在地上铺了一块结实耐脏的帆布,开始了他漫长的苦等。


食物帐篷睡袋这些东西他准备的很充分,一直挨到了第二天临近中午时分,伏爬在地上的他终于发现了来溪边饮水的沈巍。


赵云澜忍不住一阵狂喜,他的沈巍,一只生存率极低的OMEGA豹居然挨过了过渡期,它看起来不再像被圈养时那么憨态软糯,体型也变得修长有力了一些,非洲大地正午的阳光下,它的腹部和四肢内侧的毛都闪耀着白色的光亮,尾巴也坚强硬挺了,末端一圈圈的黑环,全身的毛皮由最初的浅灰蜕变成了有光泽的暗金,看起来平滑而柔软,散布着富有特征形状的个性斑点。


赵云澜把持住呼吸,调准了机器的焦距,花豹第一次被他摄入到转动的卡带之中,他的心好似马拉维湖面上翻腾的卷浪,仿佛艾美奖那位抱着一粒原子的缪斯女神奖杯就要唾手可得。


饮完水的沈巍觉察到了熟悉的气息,它转动圆耳,翕动着敏感的鼻头寻找定位,之后它欣喜万分的向赵云澜的方向小步跑了过来,好似他们并没有分离一个月,而只是还在外婆后院里嬉闹一般。


赵云澜用无奈的嘘声驱赶它,拍摄野生动物纪录片不是儿戏,专家和评委不是为了看人类与动物的嬉笑共处,他们需要的是真实的影像和客观的解说,这个圈子遵从的法则是人为游离于动物之外的记录者,而不能是被记录对象的外力操控者和影响者。


沈巍读的懂赵云澜对自己的不欢迎,它停留在离赵云澜小半个篮球场的距离,有些失落的卧了下来,呜咽了两声似是撒娇,看着赵云澜迟迟不上前来,它打了个滚儿露出腹部亮白色的皮毛,引诱赵云澜能像从前一般过来摸摸它,那是猫科动物最脆弱的部位,赵云澜很清楚除了自己,不会有第二个人有这样的待遇。


沈巍在原地滚了好几圈,漂亮的皮毛粘上了少许的枯草也没有发现赵云澜上前亲近,于是它干脆趴伏在地上,一下一下向赵云澜挪了过去。


赵云澜的心软了一半,好像被沈巍用毛尾巴搔一样,他狠心咬了咬牙,在手触及的地方摸了一小块石头,不轻不重的向沈巍丢过去,砸在它的身侧。


幼豹被惊了一跳,它疑惑不解的起身后退,留恋的看了赵云澜几眼,眼神里有赵云澜读得懂的失落,最终转头消失在了成方连片的灌木丛中。


 


Chapter3


在这台兢兢业业记录影像的日立Z31A里,沈巍逐渐从花豹幼崽长成了这片丛林里最漂亮的青年花豹,一岁多的时候,它的体型应该已经可以独自捕食成年羚羊了,但沈巍的性格温顺内向,它捕猎的对象大多为田鼠和野兔这种小型动物,以果腹为目的从不滥杀,大概是幼豹时期的特殊经历,它不喜与同族的其他豹接触,偶尔不小心撞到远远过来的ALPHA豹,它会躲到一边不去招惹,在赵云澜眼里,它是这片灌木丛中孤高而美丽的存在。


拍摄的第三年是个干旱少雨的春季,隆多落兹的野生动物数量骤减,有的迁徙去了水源环境更好的北方,有的躲起来减少水分消耗,整个保护区的生存环境一下子变的恶劣起来,赵云澜驾着他的二手吉普举着他的设备跟在沈巍不远处记录着它艰难觅食的影像,沈巍在成年独居生活的早期就明白,抓捕猎物只是第一关,而保住猎物是更为艰巨的任务。


羟临死前对同伴的报警声就像一面旗帜,向游荡着的鬣狗群昭示着这里有猎物,为了一顿免费午餐,鬣狗会不择手段,它们的利齿比花豹还要坚硬结实,能咬穿比自身体型小的动物的头颅,绝对是沈巍致命的敌人。


前肢长后肢短的鬣狗游蹿着围住了沈巍,赵云澜手心捏了一把汗,他清楚沈巍正面临着致命的危险,就在它捕获了这只羟才不过半分钟,甚至还没有机会进食,三只斑鬣狗就包围了它,沈巍寡不敌众,无心恋战,不过好在它很聪明,脱离了战圈,跃上一棵树观察着,果然进食制度森严的鬣狗之间发生了内乱,高等阶鬣狗吃完,低等阶的两只之间为争夺食物大打出手,沈巍这时从枝桠间下,叼起剩下的小半只猎物又蹿回树上。


犬科动物不会爬树,两只低等阶鬣狗只能巴巴在树下仰头看着沈巍填饱了肚子,赵云澜在松了口气的同时心里也隐隐担忧,担心这非洲土地上臭名昭彰的‘流氓团伙’从此和沈巍结下了仇怨。


 


捕食者之间的争夺不可避免,但是当沈巍第一次怀孕时,它所面临的风险就发生了变化。


自从开始了拍摄工作,赵云澜除了每周不规律的休息一两日,其余时间都是远远跟着沈巍走过了这片广阔疆域二分之一的土地,食宿在野外是经常的,赵云澜清楚野生动物摄影师的工作就是如此辛苦而又甘之如饴,但他的吉普车显然并不这么想。


终于在车又突然熄火的时候,赵云澜决定要去大修,他又去了一趟东兰德,车行的配件不齐全需要等,赵云澜足足耽误了一个月才开着焕然一新的车子又回到沈巍的领地。


回来后的他意外发现一个多月没见的沈巍腹部胖了许多,也开始慵懒嗜睡了,除了捕食就是在岩穴里小憩,开始他以为离开的这一个月猎食环境有所好转,沈巍只是吃的胖了些,直到那肚子越来越圆,赵云澜才知道离开的这一个月里,他的OMEGA豹被其他豹族侵占了。


赵云澜的心里其实是很不舒服的,或许是沈巍一直太过于洁身自好,成年后也没有表现出向ALPHA豹求欢的迹象,所以赵云澜常常忘了最初它是什么原因被抛弃的,在他眼里,沈巍身上没有食肉动物的贪欲,也没有被野兽本能支配的兽性,它是这片灌木丛中最孤高的无性美人。


可惜赵云澜没有拍到它的ALPHA是谁,这让他有种喜欢的东西被偷了却不知道盗贼是谁的窝火感。


沈巍在一个大风天的岩穴中艰难产下了头胎的两只幼崽,在隆多洛兹自然保护区内,每两只幼豹就有一只被猎杀,其他食肉动物对花豹幼崽来说,永远是致命的威胁,心情复杂的赵云澜并没有添丁的欣喜,他还来不及查看的幼崽的属性,摄像机就随着沈巍的不安与忧虑开始了一次次的移巢。


三岁的沈巍是一个出色的母亲,它每隔几天就会转移幼崽,让捕食者摸不着头脑,它轮流叼着小崽的后脖颈,在灌木丛中寻找着下一个栖身之所,短短半个月下来,总是处在焦虑之中的母亲便瘦的有些脱了形,赵云澜心疼不过,就像幼年时在柴房里那样,用嘴吹出低低的口哨来安慰它,每当沈巍听到那熟悉的口哨,便会回头望上一眼,然后它紧张的精神状态就会缓解很多。


逐渐长大的两只幼崽带给了沈巍和赵云澜莫大的欢乐,也给了沈巍很大的压力,日渐增长的食量需要它没日没夜的外出捕食,天真的幼豹不懂母亲的辛苦,每日只是嗷嗷待哺等母亲回来,这年的夏天延续了春天的严苛,暴晒少雨,沈巍每次猎了东西回来都让两个孩子一一吃完再进食,最后落到肚子里的也只能是残渣碎肉了。


就在六个月的时候,赵云澜的摄影机记录到了两只幼豹在巢穴附近捕捉分食了第一只巨蜥之后,就先后离开了巢穴,它们开始独立了,另一边怕幼崽久等的沈巍急匆匆叼着只河狸赶回来的时候,已经寻不见了孩子的踪迹,它们之间连场短暂的告别都没有,就这样毫无预兆的分开,再见也只是形同陌路了。


沈巍显然没法接受这个现实,它没精打采了半个多月,直到后来一只ALPHA豹寻到了它,OMEGA豹没这方面的兴致,摇晃着身子站起来想躲开,奈何抵抗不过体型大它一半的ALPHA豹,在交配了几次之后,沈巍无奈怀上了第二胎。


之后这只强壮的发情期公豹便不断入侵沈巍的领地,它体型壮硕,性格阴沉,颇有这片领土豹中之王的风范,赵云澜怕陌生的公豹对自己产生威胁,便将拍摄距离后撤了30米,他给这只记录在自己摄影机里的公豹取名昆仑,意为山中之王。


沈巍的这胎幼崽出生的第三个月,就在赵云澜想昆仑应该成为了沈巍固定配偶的同时,丛林里却出现了另一个威胁。


一只黑色的ALPHA豹是本不该出现在这片领地中的,赵云澜猜测是因为久旱造成的生态紊乱动物迁徙才使得这片丛林中出现了其他地域的入侵者,这头黑豹不如昆仑壮硕,它体型是硕长的流线型,行动敏捷擅长夜袭,性子又捉摸不定,第一次偷袭这片灌木丛,沈巍的幼崽便被它从隐秘的巢穴里寻出来咬死并拖走了,因为育崽期的OMEGA豹不能受孕,这只黑豹想用这种方式让沈巍尽快怀上自己的幼崽。


这种狠毒狡诈的手法让远远拍摄的赵云澜不禁都微微冒汗,他在口袋里翻出记录本,叼开笔帽,日常记录下了这场变故的发生,以便为将来剪辑好的成片做解说用,记录本里他给这只黑豹取名夜尊,暗黑之神。


侵占领地的ALPHA豹会杀死不是它们亲生的幼崽,让OMEGA豹怀上自己的幼崽,当昆仑和夜尊两只互相竞争的ALPHA豹分别从地域的东西两侧入侵沈巍的领地时,就上演了一场场激战,它们不断杀死稀少的OMEGA豹产下的对方的孩子,让沈巍为自己繁衍后代,接下来的一年时间里,往日一片平和的地方成了修罗场,沈巍重复着被强迫交配、怀孕、产子、夭折这样循环往复的过程,终于在它连续痛失了三胎幼崽之后,它决定主动做些什么来结束这场杀戮。


它先是穿越领地的一侧找到了昆仑,引诱它与自己交配,它用尾巴轻扫撩拨,用腺体散发气味的部位在昆仑的两颊及腮下蹭磨,赵云澜第一次见到沈巍这般模样,它的身体柔软而敏感,姿势妖娆诱人,终于被它撩拨的不耐烦的昆仑一口咬住沈巍后颈,骑了上去,用体型的绝对优势压制住它。


和所有的猫科动物一样,在交配过程中,ALPHA豹生殖器上微小的刺和倒钩会让OMEGA豹十分疼痛,交配必须每十五分钟重复一次,连续五天夜以继日的进行,不断重复的交配促使OMEGA豹打开生殖腔,确保能受孕,有时候沈巍疼的厉害就会挣动,昆仑发出豹王般低沉的嘶吼声边抽动边死死叼住沈巍的后颈,让它不能回头袭击自己,几次下来,沈巍的后颈就已经一片殷红了。


赵云澜悄声跟踪匍匐在不远处也坚持了五日,用三脚架支起的机器在悄悄记录这残酷的一场交配,沈巍压抑的痛呼让他几个夜里没有一日安眠,当这个痛苦经历结束时,沈巍又穿过另一侧领地找到夜尊,再次忍受了一遍同样的痛苦。


沈巍与两只ALPHA豹分别交配,从而骗它们生出的幼崽是自己的后代,他的沈巍一直是聪明的,它不想坐以待毙。


三个月后,沈巍生下了一只独苗幼崽,那皮毛的眼色以及憨态可掬的模样,在赵云澜看来和柴房里初遇的沈巍一模一样,浅灰色的眼睛,颤巍巍的步态。


像无数的从前一样,沈巍独自承担起抚养这只独生幼崽的责任,岩石巢穴经常藏着许多大型动物难以进入的裂缝,狮子很难钻入石缝中抓到幼崽,沈巍将宝宝安全地隐藏在岩石堆中,每日都勤劳地外出捕猎,那天它离巢之前一如往常的望了一眼赵云澜,眼神踏实而满足,可惜它并不是当时唯一一个伺机而动的捕食者。


两个被鬣狗群驱赶出来的吊车尾游荡到了这片灌木林,赵云澜隐约认得出来那是之前和沈巍结过梁子的两只丛林流氓,鬣狗的鼻子异常灵敏地嗅到附近有哺乳动物的味道,它们循着气味突破了巢穴的防卫。


赵云澜捡起一个石块使劲抛过去,把一只鬣狗砸得嗷嗷直叫,他正要捡第二块石头,突然意识到自己这样贸然出手是不对的,野生动物的捕杀和相残本就是自然过程,生老病死也应听之任之,作为摄影师想要客观记录就绝不可以插手,赵云澜想到高他几届的一位师兄艾德里安用了十年时间蛰伏在干旱缺水的亚洲西部沙漠拍摄胡狼,却因为被拍摄的胡狼在中途染上了疥螨病,为了挽救它的性命,摄影师打破原则为它注射了伊维菌素,但他十年的结晶却因为破坏了野生动物业内拍摄规则而被艾美奖除名,只能在州电视台草草剪辑了一下播完了事,十年的心血与时光,最终连投入的金钱成本都没有收回,艾德里安从此一蹶不振,这件事之后在摄影圈销声匿迹,从此不再握摄像机。


有摄影天才之称的师兄尚且如此,何况是资质平庸且饱受磋磨的自己,他等不起也赌不起,眼见已经快要三十过半,他还寄居亲戚家中与吉普车为伍,没有妻儿子嗣,无法回报父母长辈,人生还能有几个十年能等他赵云澜一朝成名。


他咬牙松了手里的石块,趴回到摄像机前,逼着自己用一颗旁观者冷硬的心看着两只鬣狗将沈巍的幼崽咬死并拖走。


没过几分钟,仿若有心灵感应一般的沈巍猎食失败回家了,它在岩穴内外用咕噜咕噜的声音温柔地呼唤着幼崽,但是没有回应,它意识到出了状况,它求助似的看向赵云澜,那双眼睛哀切而迷茫,赵云澜心疼的无以复加又不能回应它什么,直到它嗅出了空气中的血腥味,一路追踪了过去。


赵云澜迅速在三脚架上取下设备,扛着它弓腰一路在半人深的草丛里跟拍沈巍,好在叼着幼豹尸体的鬣狗撤退速度并不快,沈巍很快循着气味找到了凶手。


沈巍拦住它们的去路,赵云澜第一次看到它发怒的模样,喉咙中发出吼吼的低吟,本来圆圆的眼睛眯成了一条危险的线,呲出了一口尖牙,两只鬣狗仗着数量优势也毫不示弱,虚张声势的恐吓的沈巍,沈巍一跃而起,利爪摁住其中一只在地上滚了几圈,双方互不相让的撕咬了起来,另一只抛下嘴里的食物,上前来偷袭了沈巍背后,沈巍吃痛,回身便是一口,尖齿刺透了这只鬣狗的前腿。


一场混战虽然只持续了几分钟,但双方已经都是伤痕累累,本能驱使两只鬣狗放弃了好不容易得手的食物,瘸着腿结伴而逃,赵云澜本以为沈巍会追上去并杀死它们,但沈巍并没有追逐,它已经达到了目的,它从来都不是为了复仇,而只是想寻回它的孩子。


它叼着幼崽已经凉透的尸体回到了巢穴,一个下午它静静的趴在石头上一动不动,直到夕阳的光从西北方向照射进来,它才慢慢撑起了身子,做出了让赵云澜震惊的举动。


它舔舐了幼崽身上的血迹,好像一位母亲像平日那样给孩子溺爱的打理皮毛,直到幼豹的全身被它的舌梳理的光滑平整泛出光泽,之后它把心爱孩子的尸体一口口的吃下了肚。


赵云澜听到了幼崽稚嫩的骨胳在沈巍齿舌之间发出的咯吱声,他恨这个静逸无风的傍晚,让他听到了这世上最残忍的声音。人类往往愚蠢地以为,兽类的行为都是出自本能而没有情感,现在看来这种想法冷漠而自大,沈巍知道它的幼崽已经死去,吃掉幼崽是一种仪式,融入自己骨血的一种仪式,这是赵云澜与沈巍相处的几年中最百感交集的时刻之一,他逃避一般的钻进帐篷,拉好拉链想让自己暖一些,一摸脸颊,竟然有冰凉咸湿的泪水,是的,他本可以挽救它孩子的性命,而他却任由它自生自灭,在其他生命的眼里,人类都是如此的凉薄冷漠。


 


在之后两个多月的时间里,沈巍每日都会寻找着它明知已死的幼崽,夜幕来临的时候,它都会静静的趴在高处的岩石上,用之前每次觅食回来咕噜咕噜召唤幼崽的声音低吟一整夜,赵云澜说不清那是呼唤还是抽泣,作为一个拍摄者,生涯中遇上这样的场景实属不易,赵云澜打开牛皮封面的日记本,在上面记录下这令人心伤的一幕。


 


Chapter4


即使沈巍再怎么悲伤,失去幼崽也是所有OMEGA母亲都要面对的现实,慢慢地,它换了一个巢穴,离开了那个让它伤心的地方,赵云澜的摄影机和记录本里的完整的记载着,六年时间它生了五胎八只幼崽,只有三只活了下来,又都在它还没有充分做好准备的时候离开了它。赵云澜看着它忍受了一次次交配生产的痛苦,最终,还是孑然一身。


它在这片丛林里沉寂了很久,溪边树上没有了它捕猎一击即中的矫捷身影,它日渐消瘦,年轻时丰腴美丽的身形不复存在,有几次,它在巢穴里窝了几日一动不动,赵云澜以为它病重,担忧的上前查看,它无精打采地枕着前爪发呆,听到是故人,才舍得支起头颅看向赵云澜,它知道赵云澜这么久一直跟在自己身边,只是因为它不懂的一些原因而无法接近,它很想让赵云澜再摸摸它,而赵云澜也想这么做,只是他怕,怕这么孤独的沈巍再次对他产生依赖,一旦再次黏上他,后边的拍摄就无法继续。最终,他只是隔着岩缝,看到了沈巍还算安好,也就安心了。


和之前每日勤劳捕食养育幼崽的沈巍不同,它渐渐地已经没有了猎食的激情,除了偶尔捕捉游荡到巢穴附近的小动物勉强果腹,其余时间都是在巢穴内怏怏睡着,赵云澜一直为它的状况担忧,快要七岁的沈巍相当于人类中年的年龄,灵动矫捷的青年时期已是不可追溯,与ALPHA豹年富力强的中年时期不同,OMEGA豹的劣势就在于历经过太多次的艰难生产与骨肉间的生离死别,心气和意志被消磨掉了大半,而且随着年龄的一天天累加,年轻时与其他猎物争食落下的伤病也渐渐开始发作。


南非的5月是初冬时分,一场凛冽的寒风吹过之后,意味着灌木丛中的动物们又开始了每年例行的迁徙,大多数不耐寒的温带动物要往北搬迁,甚至要跨过国境线向赤道方向移动,大多动物都忙碌而躁动,这片地域的草原就好像发生动物社会的小型动乱一般。


赵云澜每年这个时节都会放弃周休回镇上的机会,这样大规模的群体迁徙难得一年只有一次,他会用摄像机也记录下其他野生动物的即时状态,以便去充实自己纪录片的内容。


每年这时候赵云澜都是忙碌而辛劳的,那日上午他为了拍一只调皮的脱离了群体的黑斑羚而淋了场冬雨,厄加勒斯角随后吹来的西南风就把人吹了个通透,赵云澜预感到要感冒,在车里的小药盒内翻出了日常服用的抗生素囫囵吞了几粒,可还是没抵挡住来势汹汹的发烧鼻塞打喷嚏。


这天晚上他早早钻进了帐篷,裹上毛毯还是觉得难受,身上忽冷忽热直哆嗦,他知道这几天有些透支,就打算明天天一亮一定要回镇上休养几天,可惜还没等到天亮,一场意外的变故就发生了。


半夜赵云澜睡的昏昏沉沉,听到帐篷旁边悉悉索索有好多小型动物迅速穿过枯草的声响,与这片灌木林为伍七年的赵云澜能分辨出是獾子、田鼠以及鼬。


他一个翻身坐了起来,半夜能引起这么多动物集体逃散一定是附近出了什么状况,他迅速的边穿衣边想,泥石流吗?但这不是雨季,发洪水更不可能了。


他撩起帐篷钻了出来,隔着单薄的月色,他看到正前方不到五十米处,半人深的枯草中翻起不同寻常的草浪,有呼呼的鼻息已经能顺着风灌进他敏感的耳朵里。


赵云澜的手有些抖,赶紧折回帐篷中去摸探照灯,他的心慌乱的厉害,甚至拿不稳手中的探照灯而摔到了地上,他猜测着对方是什么大型动物,也意识到了这将是他拍摄七年时间里遇上的最大危机。


打开探照灯的那一刻,一向做事莽撞不计后果的赵云澜也吓得筋酥骨软。


他对面的不远处是一头成年雄狮,体长目测足足两米半,头宽大而浑圆,威猛凌冽,呼吸的气息压迫的面前的枯草都尽数弯折,就算在夜里,一双亮如盏灯的眼睛里也充满着嗜血的气息。


这种大型动物赵云澜几年中也见过寥寥七八次,每次他隔着几百米一见到狮群的影子,就和沈巍一起识相的躲开了,从不敢近距离观察拍摄,想必这次是因为迁徙时节的生态链紊乱,这头狮子追踪北迁的猎物,才误撞到这里。


赵云澜大脑中一片空白,他转身向吉普车的方向逃去,狮子锁定了他的方向,弓身准备一击即中。


就在狮子即将发动袭击的时刻,一直潜伏在它身后的沈巍突然一跃而起,跃上了狮子的后背,一口咬住了它的后颈皮,狮子吃痛,回头来撕咬沈巍,却因为行动不够灵敏只咬住了沈巍的耳朵,沈巍死死叼住不放,一狮一豹相互纠缠着滚下了旁边约有10°的草坡,一时间附近的枯草全都被压的东倒西歪。


赵云澜逃到吉普车里,慌乱的把舅舅给他的那条猎枪摸了出来,那是保护区管理局给巡护员发做防身用的,每位巡护员都有一条,赵云澜的舅舅担心外甥遇上意外就把这枪给了他,当初教他怎么用枪的时候赵云澜还嬉皮笑脸的插科打诨说用不上,我有沈巍呢。


当日他只是说着玩玩让舅舅放心,谁想到今日一语成谶,他哆嗦着撬开弹夹,往里填了几颗,坡下正在撕咬的狮子显然已经发怒,狰狞粗重的低吼让赵云澜心颤,他知道这种体型大过沈巍三倍的雄狮想要撕碎它也就是转眼间的事情,他跌跌撞撞从吉普车上来,又捡起跌落在地的远光探照灯,提着猎枪就往坡下追。


探照灯能提供的光亮有限,赵云澜只看到黑漆漆的坡底,两只猛兽还在撕咬,显然狮子已经占了上风,沈巍被它仰面摁在地上,马上就要被它掐断喉咙。


赵云澜扔了探照灯,一手持枪另一只手拉开枪栓,黑漆漆的他目不能视,情急之下他只得枪口向天放了一枪。


狮子感受到了威胁,头向着枪响的方向转了过来,沈巍趁机从狮爪下挣脱,身子一滚摆脱了危机,向着赵云澜相反的东南方疾奔而去。


狮子犹豫了几秒钟,赵云澜猜测它是在想选择哪边,也许是看出来沈巍以身作饵的伎俩,也许是顾及人类手里的猎枪,它最终还是掉头向沈巍的方向追赶过去。


“嘿!嘿!”赵云澜在原地上蹿下跳大声呼喊,想吸引它的注意,等它靠近就给它一枪,谁知被激怒的狮子已经不再被他吸引,它追踪着沈巍的气息很快消失在赵云澜的视野里。


赵云澜捡起地上的装备,折回到吉普车当中,他一脚油门也向着东南方驶去,他一定要救沈巍,正常情况下如果沈巍再次被追上,正面冲突的半分钟之内就会被杀死,这次他不能再对它弃之不顾。


逃出来大概十公里的沈巍攀上了一棵树,它躲在树间粗喘着,虽然甩出了狮子几百米的距离,但它很清楚的知道身体的耐力已经消耗殆尽了,体力一直是OMEGA豹最大的弱点,它后背和耳旁伤口处留下的淡淡血腥味让狮子一路紧随不舍的追踪过来,终于,它们在沈巍逃至的这棵树下又相遇了。


在非洲,狮子是花豹的头号天敌,它们的体型是花豹的三倍,除了速度不如花豹,耐力和力量都比花豹高出许多,而且与鬣狗不同的是,狮子和花豹同属猫科能够爬树,这是沈巍无法逃避的威胁。


沈巍对上它的目光瑟缩了一下,它知道自己进了一条死路,与狮子正面冲突对豹族来说无异于自杀。稳操胜券的狮子此刻倒是不紧不慢的曲腿卧在了树下,它知道自己已经将花豹逼入了绝境,它等着沈巍下来向它臣服之后,再咬断它的喉咙。


赵云澜驱车在黑漆漆的茫茫灌木林里搜寻着,车灯能照亮的地方有限,没头苍蝇一样乱撞的他差点一头开进沼泽地里,他寻了几根浮木垫在车轮下才把车子抢救出来,初冬的天气,他后背的衣服却急得被汗湮透,等老吉普能正常行驶之后,天已经放亮了。


但这并没有给他搜寻沈巍的过程带来多大的方便,他不知道沈巍逃出去了多远,也不知道这场追逐中途有没有转弯,他心焦的沿着沈巍领地的边缘小心搜寻着,不断呼喊着沈巍的名字,希望它能给自己一些回应。


雄性狮子在树下等了足足四五个小时,终于开始不耐烦了,它走到树干下方,两只前爪施力,爪尖勾住树皮一尺一尺的爬了上去,本就已经支撑不住的沈巍在它的逼近中只能步步后退,很快就退到了最高最细的树枝上。


已经搜寻了一上午的赵云澜终于在远处发现了这一幕,他把油门一脚踩到最底,车子呼啸冲了过来,然而走投无路的沈巍已经别无选择了,重达四百多斤的狮子一脚踩上沈巍委身的树杈,随着枝桠的断裂,沈巍只能跃下地面接受命运的安排,还没等它起身逃走,狮子也借力纵身跃下,落地的那一瞬它的巨爪张开,刃尖般的倒钩一掌拍在沈巍的脊椎骨上,沈巍漂亮的皮毛瞬间被撕下了骇人的一块,它趔趔趄趄的歪倒在地。


赵云澜一脚刹车,差点把自己甩到挡风玻璃上,他摸起手边的枪拉动枪栓,身子探出半边车窗迅速扣动了扳机,子弹从狮子头顶上飞过,作为一个野生动物摄影师他本不想杀生,只是这一刻他的血冲头顶,思维已经不受自己控制。


他边追过去边放了第二枪,隆多洛兹野生动物保护区的宁静被打破,枪声在林间回荡,那个大家伙在枪声的恐吓下终于放弃了对沈巍的袭击,转头向密林深处逃去。


赵云澜担忧的看了一眼受伤的沈巍,但此刻却顾不上照顾它,这猛兽显然与自己和沈巍都结下了仇,如果不把它撵到更远的地方,不多久它便会回来复仇。


他启动车子,追逐着雄狮的方向而去,他打空了弹夹里所有的子弹,把狮子逼迫到了二十多里以外死火山的一片密林里这才松了口气。他靠着指南针又折回到了那棵树下想去看看沈巍的情况,可惜原地只留下了一滩血迹,沈巍再也不见踪影。


 


心里不好的预感如一片阴云般笼罩着赵云澜,他强忍着一夜的高烧与头晕,继续在这片领地上搜寻着沈巍直到夜里,他弃了车,举着强光手电在密林间,水源地附近以及岩石缝隙之中不停地寻找着,他甚至希望在这片领地能发现一些小型动物的残骸来证明沈巍还能有力气来进食,但是没有,整片灌木丛安静的可怕,再也没有那头美丽花豹的掠影。


终于在赵云澜搜寻的第三天,最让他痛苦的一幕发生了,他在一片岩石下方发现了躺在那里的沈巍,与平时坐卧的端庄姿势不同,它侧躺着,头颅微垂奄奄一息,它的眼睛上方有一道伤口,凝固的血液已经把眼眶周围的毛都粘连了,右边的耳朵被咬掉了半只,然而这并不是最致命的,它后背一条五十公分左右伤可见骨的伤口,连皮带肉的被撕下来。


赵云澜一步一步踩着枯枝过去,发出噼啪噼啪微小的声响,他为了寻找沈巍无眠无休,手背细密的划痕与干裂起皮的嘴唇证明了他这几日的焦虑与辛苦。


沈巍察觉到了故人的气息,它倔强的抬起头来,用被血污挡住视物不清的眼睛看向赵云澜。


他走过去坐在它的身边,就像老朋友那般,那台曾经让他看作比生命还重要的摄影机几天前被狮子打翻在地滚落一边,是好是坏他已无暇顾及,在活生生的命前面,什么都不重要了。


他把沈巍的头小心翼翼的搬到自己盘坐的腿间,避开它的伤口,轻抚着它后颈金黄带斑的皮毛,这世上没有人敢这样和野生花豹如此近距离的躺在一起,可是赵云澜知道,即便是这样的时光,也快要结束了,他抿起干裂的嘴唇向它发出吁吁声,这是童年时期能使沈巍安心的声音,沈巍也曾经用这种声音来安抚它的幼崽,七年间,他们都那么渴望接近对方,以这样的方式相处,是最初也是结束。


沈巍在他怀里阖了眼睛睡着,自从它失去了最后一胎孩子,便再也没有睡得如此安稳过,它的呼吸虽微弱但还算均匀,鼻腔里发出猫科动物偎在母亲身边特有的温柔鼾声。


赵云澜捧了它的头放在蓬松的枯草上,他虽然明知希望渺茫,但他还是想救它,那个下午他开车回到了镇上,家人被他蓬头垢面满目赤红的样子吓了一跳,舅舅从事巡护员工作二十多年,经验算得上半个野生动物救助专家,舅甥二人取了一些伤药绷带抗菌素和营养液又折了回去,可是这次他们在那块岩石下再也没找到沈巍。


二人开车在沈巍的领地内又无眠无休地搜寻了一天一夜,赵云澜仍然期望能看到花豹的身影,可是他也清楚的知道,猫科动物临死前会躲到人类找不到的地方静待死亡。他的沈巍,已经走了。


他回到了露宿的地方,收起了帐篷,找到了摄像机。回到镇上之后,他生病的余威发作,大睡了一场,半个月后才下床走动,那台业业兢兢的日立Z31A被他堆到了阁楼的一角不再理睬,他萎靡了几个月,直到疼爱他的外祖母也病重了,他与家人商量之后做了一个深思熟虑的决定,他托舅舅在保护局为自己找了份工作,一方面他觉得已经有些离不开这里了,一方面也方便照顾外祖母。


之后的两年,他生活的变化很大,外祖母沉疴不愈,终还是握着外孙的手去了,两个表兄弟不甘小镇冷清封闭的生活,移居去了约翰内斯堡,六十多岁的舅舅享受着领退休金的生活,和舅妈大多数时间在约翰内斯堡与子女一起居住,赵云澜继承了舅舅巡护员的工作,成了这个家中领取政府薪金的第二个人,光阴似箭日月如流,昔日热闹的二层木质小楼现在更多时候是赵云澜自己在独居,他把十年前和外祖母、表兄弟抱着沈巍的黑白照片冲洗了出来,用图钉钉在了床头,随着年龄的累加,他愈发想念这照片中的每一个人,和他的沈巍。


这年的万圣节前日,他打算给家中做个大扫除,这才把放置了三年多落了厚厚一层灰的摄像机找了出来,这些年的艾美奖他没有再关注,万圣节的夜晚,他在录像机里播放着耗尽心血录制出的卡带,沈巍从放归的幼崽到死去的前一天,七年的时光,每一帧都让他难忘。


他犹豫再三,还是决定把这箱影像资料以及他记录的牛皮本一起捐出去,他想让其他关注野生动物的人也知道沈巍的故事,了解沈巍的一生,让世人知晓他们眼中猛兽的无情和兽性都是错误而愚蠢的。他给大学的带他入行的导师布伦特打了一个越洋电话,请他收下自己这份带着诚意的礼物,如果有可能,可以制作成一部科研类的野生动物纪录片,不参加评奖,和成绩功名也无关。


 


Chapter5


几年之后,南非在第三世界国家中突飞猛进,经济增长速度飞快,移民数量与日俱增,随之而来的是第三产业和旅游业的日益繁荣,隆多洛兹保护区内逐渐建立了克鲁格国家公园,这片地域特有的丰富野生动物资源和独特的地形地貌让克鲁格短短两年内便闻名于世界,齐名于美国的黄石国家公园和新西兰的峡湾国家公园。


保护区体制的巨变,让赵云澜工作内容也发生了改变,鉴于他美国留学的经验和出色的英文水平,区政府安排给了他更为轻松的接待国外旅游团的工作,但他除了每周接待一班团,其余时间还是喜欢开着他新换的越野吉普在这片领地上巡查救护,这些年在他的倡议下,保护区建立了专门的野生动物保护机构,和当地两所大学合作开通了野生动物救助通道,他和一些志同道合的同事提议设立了南非历史上第一家野生动物救助基金会。关于捐出去的那些影像资料,他并没有做过多的打听,但他知道的是,他的导师布伦特把那些资料精剪成了一套十集的纪录片并制作了后期,在NBC电视台播放了两轮之后,意外的引起了业内外的广泛热议,甚至引起了欧美十几个著名野生动物研究机构的关注,这套十集的纪录片随后在美国的几大电台轮番播放,后来又翻译成了译制片送去了国外,成了欧美地区唯一一个没有参与评奖却重复播放次数最多、受众面最广的纪录片,这套纪录片为人们打开了研究和了解花豹的一扇大门,获得了口碑风评赞誉无数。


这年的春季,赵云澜接待了一个来自爱尔兰的旅行团,其中一位白人女孩儿对这异国的花豹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十岁左右年纪的她有着一头海藻般浓密的长发,微微卷曲,眼睛象海水一样,皮肤是洁白的象牙色,她抱着一本摄影册,坐在观光车里离赵云澜最近的地方,听他讲几十米外那只花豹的捕猎习惯,一人一豹隔着观光车的防护网相望,她突然欣喜的拽了拽旁边父亲的衣襟。


“Hi,Dad!It looks a lot like ShenWei.”


听到熟悉的名字,赵云澜被白人女孩儿的这句话吸引了,他帮她正了正头上歪了的波斯菊花环,笑着问她哪里像。


 “沈巍的耳朵有标记,”小姑娘想了想,把手在左耳处比了一下:“外边那只也有。”


那天傍晚分别之时,女孩儿把手里的册子双手递给他请他签个名字,赵云澜接过来打开,发现那是一本野生豹类的摄影册合辑,出自近几年一些野生动物摄影大师之手,多是彩色,里边的仅有的几张黑白照片之一,是他寄给布伦特老师的胶卷底片其中一张,那上边一角处写着:The photo was taken in Rodon in April 1982.


赵云澜的手指抚过黑白照片里幼年沈巍那晶晶亮天真又好奇的眼睛,和似乎还能触到的湿润鼻尖,他接过女孩手里的签字笔,在那页黑白照片的下方签了一行字。


——Meeting him is the greatest honor of my life.


(——能与他相识,是我此生最大的荣幸)


END


 


P.S:最后代词用‘him’是因为在赵云澜心里沈巍是故人,是老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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